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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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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一同在灑滿床頭的陽光中醒來,不同於上一次的驚慌失措和尷尬,今天他們可以安靜地溫柔地互相凝視,直到葉群覺得他們兩個大男人實在太肉麻了,一骨碌地坐了起來。

“嘶!”動作太大,牽扯到了使用過度腰肌臀肌大腿肌,葉群皺著眉強忍住想揍蘭斯一頓的沖動。

昨天他們從下午折騰到晚上,在此之前葉群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老過,但他現在真心覺得二十九歲高齡禁不起這樣的折騰了,蘭斯最後良心發現給他提供了真正的按摩服務,不然他今天一定會揍他的。

“不再睡會兒嗎?”蘭斯伸手拉住葉群的手腕,睫毛軟軟地垂著,剛睡醒的雙眼還有著朦朧的霧氣。

“縱欲過度起不來了嗎年輕人?”葉群瞥了他一眼,報覆性地嘲諷道。

蘭斯歪著頭,眼神天真地問:“想要我證明一下嗎?”

葉群噎了一下:“你什麽時候學會耍流氓了。”

蘭斯大笑著把他拉回去,讓葉群摔倒在他身上,他捧著葉群的臉親了一口,下巴上新冒出來的胡茬蹭得葉群發癢:“寶貝,等我一會兒,我來做早餐。”

他們像任何一對熱戀中的情侶一樣,座位緊挨在一起,稍微一動就能碰到對方的胳膊,葉群腦子裏不由開始浮現他們膩膩歪歪地你一口我一口,不,我們都是直男,他把這個可怕的想法趕出了腦袋。

他們靜靜地吃著早餐,一邊閑聊著享受灑滿屋前草坪的晨曦。“你還會離開嗎?”蘭斯有些局促地問道,他吃掉了最後一口炒雞蛋。

“看你表現。”葉群冷酷地說,在看到蘭斯有些緊張的表情後又不忍心地補充道,“我的簽證只有三個月。”

“那麽三個月後你就會走。”蘭斯失落地垂下頭,像只無精打采的大狗。

“如果我能續簽我就可以留下來。”葉群再次提醒自己以後一定要小心蘭斯的狗狗眼。

蘭斯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:“我來想辦法。”他小心地問:“你的家人會同意嗎?”

“我沒有家人了。”葉群嘆了口氣,“我的父母都死於癌癥。”

“我很抱歉。”蘭斯握住了他的手,他的手很溫暖,“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。”

他的表達如此直白,讓葉群的心弦也震顫了一下,即使家人這個詞在他的世界裏虛幻而遙遠,他依然為這個承諾充滿感激和期待。他湊上去吻了一下蘭斯的唇角,蘭斯靦腆地笑了笑:“我們需要進城一趟,你的簽證,車,還有……”

“還有什麽?”

“請別介意,我希望…你願意的話,可以再檢查一下基因序列,就是可以測算患病概率的那種……”蘭斯觀察著葉群的臉色,他知道這有些冒犯,但他真的很害怕有可能再一次失去葉群,畢竟他的父母都死於癌癥。重逢那天他其實剛從休斯敦遞交了簽證申請材料回來,他已經準備好去中國找葉群了。

葉群思考了一會兒:“沒問題。”這是個很好的建議,他的父母都死於癌癥,他必須要考慮到遺傳的可能。

蘭斯松了一口氣:“預約這個需要一些時間,我馬上就去給明尼斯醫生寫郵件。”

“明尼斯醫生?是你說在戰場上救過的那個嗎?”葉群想起來了,但當時因為他們專註於別的問題而沒有深入討論,“戰場?”

“我當過一年戰地記者,在加沙。”蘭斯打量著他的神色,“你好像很感興趣?”

“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經歷的。”葉群手肘車撐在餐桌上,期待地看向蘭斯。

蘭斯站起身:“跟我來。”

葉群跟著他進了書房,一間和這棟位於德州鄉村的白色宅邸風格迥異的書房,並不像大多數農場家庭那樣只是敷衍地擺上一列書架和一張桌子,四面墻壁上都擺滿了書,從紅色的長毛地毯堆到天花板,葉群感嘆道:“好多書,你讓我刮目相看。”

“大部分是我父親的…”蘭斯不好意思地解釋道。

“那麽他一定是個很有思想和品位的人。”他從小就比較喜歡文科一點,但高考的時候因為父母相繼患癌的經歷選擇了醫學,只不過他剛上二年級母親就去世了,他因此轉到了微生物學專業。但他始終對那些有著文學品位的人抱有一種浪漫的敬仰,這正是他錯失的一部分。

“也許吧,他是個藝術評賞人。”

蘭斯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相冊,他翻開一頁向葉群展示上面的照片:一個滿臉黑灰的西亞小孩蹲在廢墟裏啃一顆灰撲撲的蘋果,這是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鏡頭時抓拍的一瞬間。

“是段很恐怖也很寶貴的經歷。”蘭斯沈思著說,“被炸毀的廢墟中躺著小學生的課本,死者臥室的枕巾上殘留著烏黑血跡,太平間進進出出的是孩子的屍體,還有散落一地的人體碎片。活生生的人間地獄。”

下一張照片上是一座佇立在黃昏塵囂中的哨站,外圍筆直地站立著兩排荷槍實彈的軍人,他們的臉龐上凝固著日落後清冷的剪影。

蘭斯回憶著說:“我們在進入檢查站前被單獨帶到一個小房間,每人收到一份兩頁的文書,要求我們簽字。”

“生死狀?”

“對。我像個傻瓜一樣一條一條地向下看,我的同事對我說:你在看什麽?不簽字是不可能讓你過去的,別浪費時間了。然後我就趕緊簽了。”

蘭斯翻到背面,是一張他和同事進入加沙以後的合照,葉群一眼就看到了他,人群裏最高的那個。照片上的蘭斯綁著發帶,穿一身老土的綠色卡其布套裝,胸前掛著一只單反相機,用他一貫溫和的目光註視著鏡頭。

“持續不斷的轟炸,炸彈是不認識美國記者證的,有一次我剛拍攝完內政大樓,還沒來得及跑出那個街區,轟炸就開始了。滿天都是塵灰,看不到一丁點陽光,我被碎片割傷了腳踝,還是得玩兒命地逃跑,跑慢了,就被壓在廢墟下面了。”蘭斯一邊向他展示照片上那些被炸成半截的房屋 、只剩一個頭的卡車,一邊說道。

再翻到下一張,蘭斯背著一個小女孩,衣服臟得看不出顏色,臉上沾著兩道黑印,狼狽地在硝煙和烽火裏奔跑,側影在夕陽映照下堅毅而溫柔。

“我有個問題想問,”葉群他用拇指指腹緩慢而溫情地摩挲著蘭斯的臉頰,“可能你已經回答了很多次了:你當時為什麽會去?”

書架第四層的其中一間格子裏擺著蘭斯從小到大獲得的獎杯,蘭斯選出其中一座交給葉群。“普利策…”葉群輕聲念出,“哇哦,這可很有分量。”

“哪個年輕人不想搞個大新聞呢?”蘭斯聳聳肩,“當時我就是這麽想的,當記者可是我從小的理想。而且——我塊頭這麽大,比其他人都有優勢。當然後來我知道我大錯特錯了,在那種槍炮滿天飛的環境下,長得高只會讓我被命中的幾率大一點。”

“非常同意。”

“我是在拍攝一家人的葬禮時才突然搞明白我到底來這裏做什麽的—一家九口,全部死於爆炸。不是為了一個有份量的報道,一段刺激的經歷,一座代表著記者最高榮譽的獎杯,而是一些別的,反戰、和平、人性,有趁亂搶劫的人,也有分給失去父母的小孩子一個蘋果的人;有用炸彈摧毀文明的士兵,也有幫忙把我的同事從廢墟裏挖出來的斷了一條腿的軍人。我每天都看著平民死去,他們本可以避免這樣的命運。”

“所以你得了普利策。”葉群用手指輕輕摩挲著照片上蘭斯的臉,用他自己都難以察覺的溫柔語氣說道。

他清晰地認識到自己正陷入一種深刻的迷戀。這段感情發展得太快了,他們到現在才認識了不到半個月,但一種強力而甜蜜的紐帶已經產生。葉群不會因為蘭斯不同於老實淳樸的那一面而感到陌生,他從一種情感的共振中體會到驕傲,也體會到惋惜。

他感受得到蘭斯有多麽熱愛他的職業,一個普利策獎的得主,新聞界冉冉升起的新星,但他最終放棄了這唾手可得的成就。“會遺憾嗎?現在?”

“有些遺憾,但我不會放棄農場。”蘭斯堅定地說,“這是我父親的農場,我一定會守護好它。”

“你父親不會喜歡你因為他放棄自己的夢想和職業的。”葉群搖頭說。

“但我必須這麽做。”蘭斯垂著頭,“我錯過了很久,這是我唯一補償的機會。”

葉群沒有出聲,他握住蘭斯的手,鼓勵他繼續說下去。

“十五歲的時候媽媽去世,我們從倫敦搬到美國,我以為我們至少會住在紐約或者洛杉磯什麽的地方,但我父親卻選擇了這個農場,當時我上高中,被迫和好朋友們分開,非常不能理解他。”

“我理解,”葉群說,“青春期的小孩兒很難適應從城市到鄉村的落差。”

蘭斯失落地搖著頭:“我比你想象的糟糕多了。我和父親從小關系就不夠親近——他工作很忙,我是由媽媽養大的。”他無比自責地說,“她去世後,我悲傷得無法排解,於是我遷怒他,想盡一切辦法和他作對,上大學後我從來不回家,一直到工作,我只有在聖誕節才會不情不願地回來待上一兩天,馬上就走。”

“其實我長大一些後就後悔了,但我和他的關系已經非常糟糕,我沒有勇氣去和解,這該死的自尊心。我總想著再等等吧。”蘭斯把臉深深埋進掌心裏,“我從前真的很叛逆,遺憾的是,直到父親去世,我都是一個叛逆的兒子。”

葉群看著這個大個子把自己縮進椅子裏,感到一陣心痛。他不知道該怎樣安慰蘭斯,失去雙親,這是他也曾經歷過的事情。他非常能體會蘭斯的感情,父親去世時他十四歲,六年後母親也離開了,盡管都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,但他始終無法忘記那種悲痛無助和隨之而來的孤寂,他的來處,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有了缺口。但好在現在他們是兩個人了,兩個孤苦無依的靈魂可以相依偎在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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